譶汩

柏拉图系兔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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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青春/7.00】Seven days a week

夏五清明节快乐产粮活动  第7棒

@Seiryou_ 


清明贺文补完重发。3w字。

主题为复活。

看做段子集吧,咸甜口。



【Nonday】

夜蛾正道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了挡住口鼻,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第一百零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同意五条悟入学。如果不同意,他就不会成为五条悟当年的班主任,也不会直到8012年的今天还无法摆脱收拾烂摊子的命运。


已经是教师的五条悟反客为主,直接征用了校长办公室,在这里开他的“五条派”小会。

夜蛾校长苦大仇深地皱着眉,第一百零而次在心里问自己:

这合理吗?


“一个死人能够复活!这合理吗?”五条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只受困牢笼的雪豹,长长的尾巴应激性地炸开来,肆无忌惮地发散着压力。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敞开了双臂占据整大半沙发靠背,又伸直了一双腿,脚尖有意无意地晃动着,是代表不满的节拍。

沙发另一端的伊地知立刻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缩得小,以免沦为五条悟发泄的导火索。

过了一会儿,这个白发咒术师又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征询:“你们觉得这合理吗?”


没人回答他。

五条悟不以为意,干脆把脑袋往后一仰,视线透过白色的绷带,看向了不知名的虚空中。

“所以,”他突兀地想到了个主意,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诡异地轻笑起来,“果然还是先去逼问一趟老橘子们比较好吧?”

夜蛾叹气:“悟,上层保证最近没有插手过你的事。”

“没准暗地里搞鬼呢?”五条悟反驳,他在给别人找麻烦这方面——特别针对是上层老头老太,一向干劲十足,说走就要走。

“你先坐下,悟。”夜蛾头疼地揉眉心,叫他冷静一点。

实际上,五条悟连重心都没移动,只是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把双腿交叠起来,翘起脚。


这是夜蛾校长的办公室,房间中的这些人都是五条悟信得过的同伴——意味着人少,一个巴掌能数得过来;也意味着保密,无论五条悟在这里发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外头都不会知道其中的哪怕一个音节。


他的目光在同伴们身上来回跳跃,点兵点将似的琢磨着什么。

伊地知连忙低下头,生怕五条悟心血来潮,非得叫他发个言。

另一个加班人,七海建人面无表情,眼神中透露出通宵后的困乏:“五条先生,如果您只是想一大早带着鬼故事来恐吓同事,那您成功了;我现在要求下班。”

灰原熊坐在他身侧,欲言又止。

“七海——”五条悟偏头看过来,微微拖长了尾音,“我讲故事的水平有这么糟糕吗?我以为至少是《超级变变变》的满分程度呢!”

七海建人似乎是叹了口气,非常忍耐地推了推眼镜。

“伊地知,麻烦给他念一下目前的任务清单——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后半句是对五条悟说的。

伊地知洁高一个激灵,立刻站起身鞠躬回应:“是、是!现在正值年关在即,诅咒活跃程度有所提升——”

五条悟立刻放下腿,正襟危坐起来:“好啦,我其实没有在开玩笑,真的哦!”

鉴于这人前科太多,没人相信。

五条悟只好换了个商讨对象。

“硝子!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他比划着夸张的手势,“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哦!复活者哦!不是丧尸那种的!”

“不想解剖看看吗?”

这句话倒是很有诱惑力,但家入硝子通宵了三天,没有精力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全凭毅力在支撑清醒的意识。她手边的咖啡杯里空了又满,通宵后加重青黑色的眼圈永远也消不下去似的。

即使五条悟眼巴巴地盯着好一会儿,硝子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没听过,没见过。”这么敷衍了过去。

“五条前辈,死而复生什么的,真的不是由诅咒造成的吗?”灰原熊想了又想,还是举手发言,“就像是那个特级过咒怨灵一样。”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一挥手:“他跟里香酱不一样啦。”

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示意道:“要相信这双眼睛哦,灰原。”


五条悟最相信的是自己。

相信自己的实力也相信自己脑力毅力……不论什么力都行,最主要的是前者。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不堪一击。


本该如此。


“啊,那就都交给五条前辈啦!”灰原替他打气加油,“需要帮忙的话,请不用客气地叫上我。”

“哎呀,那大概是只有世界末日才会出现的场面吧~”



【Tuesday】

——如果给你一个复活了一半的挚友,

——你是干脆把他救活呢?

——还是再让他再死一次?


从星期二开始的美好一周,五条悟就陷入了这样的选择困难症。

虽然卑鄙的大人这时候一般只要说一声:“我全都要!”,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但显然,这可不是“都要”就能Full Comb的场面。


白发咒术师摸着下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连手边加了三块方糖的咖啡和小樽芝士蛋糕都不香了:“怎么回事…… ”

回答他的,是一个熟悉而温和的苦笑:“我也不知道啊,悟。”


这是夏油杰的第一次复活。


更准确地说,2017年的圣诞节当天,那个被五条悟杀死了的夏油杰,以临终前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五条悟的面前。右臂齐根而断,血液像泼墨一般染红了大半衣裳,他表情茫然地垂头而坐,捂着伤口,胸膛没有一丝起伏,血液安静地停滞在伤口处,白色的襦衣和黑色的袴,都吸饱了鲜血,沉甸甸地坠在身上。

他就好像另一具尸体,突兀出现在五条悟的眼皮子底下。

——而五条悟彼时刚把挚友的身体放进棺材里,准备给他换一套合适的衣服。


六眼开始飞速运转起来,确认过咒力、身体信息,告诉主人这就是夏油杰本人。


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确认。

五条悟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即不喘气也不再流血的夏油杰,默默地扯下绷带来,似乎是想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衣物摩擦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夏油杰猛地抬起头,露出了虚假的笑意:“悟,是你啊。”


要死,怎么会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六眼疯狂地戳着主人的脑神经,告诉他,就是夏油杰啦,就是你的挚友啦,就是你的三年青春没跑啦!


五条悟心说,真的吗?我不信。

你看这个夏油杰胸口都没有我打出来的破洞,心脏还好端端地呆在这副皮囊里头,蛰伏在肋骨之下,等待一个重新跳起来的时机。


而且,就算是咒术师,也很难得会遇上同伴死而复生这种的事情吧?

五条悟径直走向坐在墙边的夏油杰,半蹲下来更加仔细地端详着他,先用手指在对方的脸上比划了一下,确认了眼睛大小。

“…… 杰?”他难得有些迟疑。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还是习惯性地挂上了笑容,回答:“是我。”

Fine,是他。五条老师确认了,身体内的灵魂跃跃欲试地给六眼点赞。


常理不能束缚五条悟,同理不能束缚夏油杰。

那么,夏油杰死而复生这件事就听起来没那么令猫迷茫了。


“行吧。”最强咒术师决定先顺其自然,“要我另外再开一间豪华恒温卧室给你吗,杰?”

“豪华…… 恒温卧室?”夏油杰困惑地眯了一下眼睛,假笑道,“怎么,五条家主大人舍不得我,所以决定包庇一个诅咒师吗?”

“哦,我是说,冰柜。”五条悟没理他,只是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用词,站起来让开身,以便黑发咒术师能够看到房间中的另一个自己——在狭窄的木质棺材里。身材高大的男人陷在灿烂的鲜花丛中,香味和色彩遮掩了缺失的部分。

“刚擦掉一脸的血,准备给你换衣服呢。”他天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笑嘻嘻道,“要来看看吗?”

夏油杰脸上的微笑假面几乎是焊上去的一样:“那我还真要看看,是什么能够让最强咒术师沉迷换装游戏。”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失去手臂的幻肢痛让他脸上的笑容变了形,但他不以为意,一步一踉跄地走向棺材。

“都说了,是你啊。”五条悟歪头,愉快地欣赏到夏油杰瞳孔地震的表情。


夏油杰沉默:“…… ”

夏油杰迷茫:“还真是我。”


“是啊,我亲自动的手,还能有假。”五条悟在三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胸,哼笑一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黑发男人出神地看着对方,深紫色的眼眸被半合的眼帘珍藏,慢慢地说:“我记得的。”

“嗯?”五条悟眨了眨眼睛,“记得什么?”

“没有用苍,也没有用赫,甚至连术式都没有用。”夏油杰平静地说,“最基础的咒力攻击,瞄准心脏,连着左边的小半身体都没了,对吧。”

雪色的长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五条悟的眼眸诧异地瞪大了些许,掐着嗓子装腔作势:“都记得?那你怎么不早说呀,个死鬼。”

这一声尾音甜滋滋又嗲兮兮,是从前他故意捉弄人时候会用的腔调,常见于无聊的午后或者无聊的任务途中。

夏油杰一愣,旋即失笑道:“很久没有听到你这样说话了。”

“无法真心微笑的话,就别笑了。”五条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尖锐地戳破那张戴在夏油杰脸上的微笑面具。

他脸上的笑果然挂不住了,伪装如潮水退去,裸露出沙滩上真实的狼藉,一步一个血印。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天蓝色的眼眸像是一面天空之境,无垠无际地反射着今日晴空,比无机物的冰冷更让人心生敬畏,因为那折射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虚妄灵魂。

“杰,”他说,“想想怎么处理你的身体。”


“这可与我无关啦。”夏油杰圆滑地回避了,神情平静,但平静下另有汹涌起伏的暗流,就如同他的声音,厚重的山巅上蒸腾起轻飘飘的岚,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毕竟,’夏油杰’已经死了哦。”

五条悟垂下眼睛,看看那个一脸安详的夏油杰,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淡定的夏油杰,嗤笑一声:“手指别抓那么重,没血都能给你压出来。”

“哦,我忘了。”夏油杰恍然地松开捂住肩膀处的手,“总觉得这边还在流血。”


夏油杰不是害怕死亡的人,五条悟当然也不是。

但死亡横亘在他们之间,在此刻确确实实成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笑话。

黑发诅咒师被固定在临死前这一刻的姿态,能说又会道,就是没有呼吸和心跳。


“所以大概能算是复活了一半。”五条悟指着自己的眼睛发誓,观测结果绝对不会出错。

“确实是一半。”夏油杰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幽幽地叹,“唉,失去了一条手臂也有不甚便利之处。”

“不能种你的有机蔬菜了。”五条悟认真地嘲笑,脚步一转,端起芝士蛋糕向对方展示自己的食欲,津津有味。啊呜一口,感受到醇香甜美的芝士在味蕾上缓缓融化,五条悟一脸幸福地说:“反正杰是左利手来着,吃饭倒也不成问题嘛。”

饶是知道五条悟不着调的夏油杰,也不禁欲言又止:“你就,对着这具尸…… 这具身体吃蛋糕?”

“芝士蛋糕配咖啡。”五条悟竖起大拇指,“绝赞搭配!”


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没神经,总之夏油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很好。


“现在有两条路。”五条悟晃着蛋糕叉说道,金属的冷光划开略有滞涩空气,直指夏油杰。

黑发男人嘴角一勾,深紫色的瞳仁再一次藏在合起的眼帘之后:“愿闻其详。”

“第一,是去找硝子,反转术式如果对你有效,我就把你揍回三途川。”

就是先让自己完全复活然后再打死一次的意思。夏油杰沉默片刻,询问:“第二条路呢?”

“出门,左拐,那边是归属五条家的山林。”五条悟吃掉最后一口蛋糕,把小叉子丢回瓷盘中。他很有节奏感地松了松指关节,指骨像扎气球一样的噼啪作响,一下,接着又一下。

“然后呢——”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副跃跃欲试的期待模样:“我会在那里,立刻把你送去黄泉。”

夏油杰睁开一只眼睛,慢条斯理地挑起眉毛:“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呢。”

“是吧,”白发咒术师嘿嘿一笑,看起来清爽又洒脱,“选一个你喜欢的地狱好了。”

“那就请让我回归真实的地狱。”前盘星教祖立马双手合十,脱俗的俊脸上写满了“没有世俗欲望”这几个字。

“好哦,现在立刻带你出门。”五条悟散发着自身的魅力,把那张可以用旖丽来形容的脸用成魅惑的武器,对着夏油杰轻轻送了一个wink ,润泽的薄唇吐出了辛辣的话语,“满是非咒术师的新宿竹下路步行街怎么样?听说你经常陪人一起去呢。”

全是猴子的世界,简直就是现实世界中的地狱。

“…… 这个地狱来得也太过于迅速了点。”夏油杰说。

“骗——你——哒!”五条悟吐了吐舌头。

“啊,原来是这样啊,”黑发男人故作痛心疾首地握拳,“还以为悟真的要把我丢进十八层地狱中接受酷刑了!”


五条悟那双湛蓝眸子灵动地闪烁了一下。

从前,他一向觉得自己了解夏油杰,就像夏油杰也了解自己一样。

事实证明,即使是互相靠近的两颗心,也只能是无限靠近,无法相互接触。


“你啊,真的就有这么厌恶他们吗?”他缓缓问道。翻来覆去地思考、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堆砌成一座心灵的通天塔,就只为了看看隔壁祭坛上的夏油杰,再问他这样一句话:“讨厌非咒术师,有什么意义呢?”

“有哦。”夏油杰低低地笑起来,“这是为了大义。”

五条老师一向不赞同夏油教祖的激进手段:“不管是咒术师,还是非咒术师,本质都是人类吧?”

明明只有诅咒才是永恒的敌人。他又转念一想,也许对于咒灵操术使来说,咒灵是某种意义上的友方也说不定——当作可回收利用的资源也不错?

那些咒具…… 如果能够量产…… 御三家?踢出老顽固们看看效果……

白发咒术师的大脑任劳任怨,又分了一部分容量去演算这个计划的可能性,剩下一大半都在围观夏油杰还打算怎么跟他吵架。


“犹豫就会失败。”夏油杰冰冷冷地说,身上白衫沾染的血迹很讥诮,“贪婪的猴子对同胞们进行无穷无尽的掠夺、咒术师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进行毫无意义的牺牲。”

“你说二者是同类?”教主大人发出了响亮的冷笑声。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成为同一类呢?”他饱含讽刺地说,声线越发轻柔,“猴子们会拼命交钱来证明自己获得眷顾,试图脱离原来的种族和阶级。”即使这是与本能违背的。


“人类也没有那么不行吧…… ”五条悟挠了挠脸颊,忽得眼睛一亮,“比如呢~我可爱的学生们!”

夏油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肩膀,开始思考“可爱”这个词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新定义。

“那么,看来我们是无法达成共识了。”他表露出轻浮的遗憾之情,演得假到不能再假。

“预料之中的事情。”五条悟撇了下嘴角,“死过一次的人脑袋是会出点问题的,很显然你的问题比较大。”

夏油杰不紧不慢地回了一个单音,表示已阅:“哦。”

竟然应了。五条悟不可思议地抬高了眉毛:“你有没有在听诶,我可是在挑衅——”


夏油杰突然走上前,主动打破了两人之前的距离感。他靠得很近,脑袋塞进肩膀上方的空隙里;近到无法再前进为止,仅剩的一只手抬起来,做出了拥抱的动作。

五条悟不为所动,隔着无限目视前方:“你想干嘛。”

“没法给你一个完整的拥抱。”夏油杰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歉意,狭长的眼眸缓缓弯起,狡黠若一只凶兽,“但我不会说对不起的。”

他看不见五条悟的神色,只能感知到他主动解开了术式,那尖尖的下颌骨报复似的在肩头戳了戳,最后挑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搁起来。

“用不着。”五条悟小声嘟囔着。

“很高兴再见到你,悟。”夏油就着这个姿势说话,“但我的身体,你还是交给高专吧。”

“才不要。”五条悟恼火地收紧了这个怀抱,力气大到箍人生疼。

“硝子应该会很高兴有解剖我的机会。”

“就算是硝子也不给。”白发咒术师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不准回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于是,夏油杰安静地微笑起来。

心与心隔着薄薄的皮肉相贴紧,五条悟身上的暖意和心跳声逐渐传染到夏油杰身上,令他不禁产生了活着的错觉。

“已经足够了。”他轻轻地说,“拜托你了,悟。”用五条悟最受不了的软语口吻发出请求,百试百灵。

“…… 知道了。”五条悟闭了闭眼睛,闷闷不乐地,“不要这么说话。”

夏油杰的眼眸睁大了,很快又垂下来,轻声喟叹道:“没有下一次啦。”就像以往他说过的那样。


“没有下一次。”夏油杰黑着脸,把装着喜久福的袋子朝五条悟丢过去。

五条悟抬手就接住,迫不及待地掏一只出来撕了包装纸开吃,还不忘笑嘻嘻地同他道谢:“杰最好啦!”尾音甜蜜蜜,听得人就像吃了十只甜度超标的喜久福。

夏油杰的黑脸摆不下去了,绷紧的肩颈松懈下来,好声好气地讲他:“吃那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

“?”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疑惑地看过来,虹膜在雪色的映衬下显得比天空更加明亮,是雪后初霁,更显柔和。

“这里。”夏油杰伸手指了指他的嘴边,温声道:“有奶油。”

看着五条悟手忙脚乱地到处找手帕擦嘴,他缓缓绽开一个明快的笑容,狭长的眼眸眯起来,下弦月一般。

“不准嘲笑我啦,杰!”五条悟嚷嚷着勾住了他的脖子,二人肌肤相贴,互相交换着温度和呼吸,与一个拥抱别无二致。

夏油杰耳根一烫,连忙顶肩摆脱了这个烫手的怀抱。


他主动退出了这个怀抱。

五条悟的手指很稳,从不颤抖,也不会错过目标。

很快,尘归尘,土归土。

最后消失的脸上,一双上挑的吊梢眼弯成月钩,眉目也舒展开来。



【Wednesday&Thursday】

——私奔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但没人来敲你的窗口。

——你推开门,只接受到了月光的邀请函。


五条悟再怎么和烂橘子们相看两相厌,新年的时候,家老们还是要捏着鼻子把“离经叛道的”家主大人给请回老宅的。

镇宅吉祥物。他们在背地里这么描述他。


白发的家主大人懒得同老到皱皮的家老们废话,主持完祈福仪式后就翘了晚宴,光明正大地洗劫了厨房,带着一堆甜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嗯哼哼~让我看看,先吃羊羹呢~还是先吃大福~”五条悟舔了舔唇角,心情好得像能飞上天和月亮肩并肩。


今夜月色很朦胧,但很热烈。如果放在电影里,就是那种很适合有情人的再相会的明亮场景。

明亮到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明亮到能看到彼此眼中漫溢出来的欢喜。


六眼忽然在某一秒捕捉了异样的影子——非常浅淡的咒力流动,像影子一样静寂无声地滑过。

家主大人眼神一凛,低喝一声:“谁?!”


五条家的老宅是传统的和式建筑,推拉式的木格子门上糊着半透明的洒金樟子纸,韧性十足,不易撕破。

来人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障子门上,轻而薄的樟子纸纤毫毕现地为家主展示了他的模样。

披肩的长发,末端微微翘起来,头顶扎着一个丸子头,仅在额上留一缕刘海。身上穿着一袭袈裟,袴是束脚的款式,足袋应该妥帖地包裹着脚掌,因此他走来时一路寂静无声。

宽大的衣袖一展,他做了个敲门的手势,轻叩门扉,含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来:“悟?”


五条悟沉默了。

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那声音像月光一样虚幻。

他用凝固的视线描摹着门上的影子,似乎眼珠动一下都会惊扰这月下之梦。


“悟,我能进来吗?”礼貌询问的那人不等主人家的回答,便先一步拉开了门。

于是,五条悟看见了。

咒力、术式、身体…… 六眼非自愿地把信息全部汇集给大脑,连灵魂都心甘情愿地承认着:

是夏油杰本人没错。


这是夏油杰的第二次复活:穿着一袭五条袈裟,在月明星稀的深夜,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五条家主大人、当代最强咒术师的房门外,甚至亲昵地打招呼:“我给你带了手信,悟。”

他举起手中的喜久福礼盒晃晃,狭长的眼眸弯成多情的模样,斜靠着门框,身子向前倾,不怕死地伸手邀请他:“今天会有流星雨呢,要一起去看吗?”


五条悟微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沉吟道:“…… 你怎么知道有流星雨?”

“因为…… ”夏油杰状似伤脑筋地皱起眉头,含笑的眼睛一眨不眨,“因为我算出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技能。”五条悟扯了扯嘴角,“再算一个给我看看?”

“那就算这位施主的烦心事吧?”假和尚说,抬起手来捻转着不存在的佛珠串子,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长老要求你放弃东京高专的,专心与上层夺权增利。为此你们大吵一架,你砸了大广间的门。”

他抬起眼睛,深色的眼眸里像是无底的深渊,复活的鬼魂都从那里爬出来,去找自己仇人和爱人。

五条悟的嘴角抖了一下。

夏油杰便笑了:“我说得对吗,悟?”

“错了。”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扯下黑色眼罩,湛蓝的六眼半合起来,截断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夏油杰好整以暇地歪过头,等着他的下一句台词。

“而且错得很离谱。”五条悟这么断言,无视了夏油杰似笑非笑的了然模样。对方偏着头,视线沿着咒术师的轮廓缓缓描摹,仿佛要把生前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东西都刻入眼底。

五条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嘴角下意识地向下抿起。但超有教养的大少爷不会出口成脏,于是他礼貌地问,“我现在就重新把送回拔舌地狱怎么样?”

“恼羞成怒了?”整理了一下五条袈裟,盘星教祖笑眯眯地说,“我可是好心好意来帮你的呢,悟。”

“帮我?”五条悟似有若无地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一米九的男人站在房间里,能够顶天立地,就像是一根额外戳在正中央的房屋承重柱。

因为他太高了,所以总好像能捅破天花板,随时生长到自由的天空里去。


“悟,为什么不杀他们呢?”盘星教祖的轻声细语恍若近在耳畔,但定睛一看,分明就还是扶着门框的模样,脚下纹丝未动,左足正陷在阴影中。

“已经腐烂的枝干会妨碍幼苗的生长,早点清理比较好哦。”夏油杰好心地建议,“同那些猴子一起杀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秉持保护咒术师的观念。”雪白的眼睫毛像打湿的鸽羽一样微微颤动,飞快地扑扇两下,既而抬起来,露出两片湛蓝的天之湖,清粼粼地倒影着天光云影。

他说:“我还是信你的。”

夏油杰失笑:“是吗?”

他们泾渭分明地站在对立面上,相隔了四米,如有巨大的道反石横亘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无人敢跨越那条界限——不能,也不想。


五条家主不想顺着他的节奏走,便主动转开话题,抓住六眼发现的破绽,狠狠咬一口。

“你的腿怎么了。”他微妙地眯起眼睛,“难不成是因为在黄泉中和伊邪那美大神抢信徒,所以被打断了吗?”

“嗨呀,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盘星教祖说,故作无奈地叹了半口气,“看来依旧是半复活的影响呢。”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上次也是半复活啊…… ”


他们很有默契地掠过上一次会面。

夏油杰顿了顿,开口道:“那就,一事不烦二主。”

“算了,一回生二回熟。”五条悟说着,掩饰般地揉了揉头发。

两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在虚空中发出了泡沫破碎一般的细小动静。他们都是干脆利落的人,一旦下了决定就会立刻实施。


夏油杰的身影像是水中的月影,一触即碎。分明不是复活了的生命,没有血,没有泪,连逝去都像是记忆的灰烬,被深红色的咒力一燎,立刻不见了。


五条悟收回手,凝视着对方消失之处。


纸袋掉落在门边,喜久福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接着被通过无下限术式吸引到五条悟的手上。

他剥了一只,又揣着剩下喜久福,咀嚼甜点像咀嚼记忆那样用力,味蕾都沉浸在甜蜜之中:“还是蛮好吃的嘛。”

语气变得十分雀跃而满足:“诶嘿!喜久福,永远的神!”


“是吗?那就好。”夏油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来。


门外的月色一瞬间昏沉许多,牙齿咀嚼的动作停住,五条悟猛地转身,怀里的喜久福都被甩了几只出去,掉到地上二次受伤。

他难得有些茫然,存了半分怀疑自己,低下头用六眼检查一番术式运转的的情况:“我失手了?”

“哈哈,悟可真会开玩笑。”夏油杰含笑着说,“最强咒术师怎么会有失手的时候呢?”

他随意地盘坐在团蒲上,五条袈裟正正好好地覆盖住下半身。掩藏在宽大袖子中的胳膊搁在小几上,若无其事地同他寒暄:“先把喜久福放起来吧。”


“见鬼了。”五条悟迷惑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怀里的喜久福,“原来杰可以有丝分裂?”

“答错了。”本人这么说。

“所以,现在是第三次复活啊。”五条悟站在原地,夸张地叹了口气,“怎么,你的复活buff是没有冷却期可言的吗?”

他大步走过去,与盘星教祖面对面坐下来,哗啦一声,把满怀的喜久福丢上小几,光滑的包装纸让喜久福们刹不住脚,噗噗噗地掉到夏油杰的身边。

“不愧是悟,这么快就猜到了。”夏油杰笑眯眯地拈起一只喜久福堆回去,表情如一张狡黠的假面焊在脸上,这种伪装和他的五条袈裟一样,已经融入骨血中,沉淀为盘星教祖的一部分。

五条悟斜睨着他,又飞快地拆了一只喜久福。他身上还是一副传统贵族的打扮,华贵面料制成的狩衣衬得人更是气势不凡。

“作为奖励,和我私奔吧。”夏油杰说。这要换算成平安京时代,简直是披星戴月来找贵族大少爷私奔的还俗和尚啊。

“哈——?”白发咒术师差点被嘴里的喜久福噎死,拒绝三连,“不可能,想都别想,放弃吧。”

“既然不能私奔,”夏油杰眯起眼睛,后退了一步,“那就陪我一起去散会儿步吧,悟?”

这次他默认了,于是夏油杰奢侈地叫出虹龙,载着两人一起飞到高高的天上,几乎能触碰到月亮。

五条悟坐在夏油杰的身侧,看了一眼他的右腿,确认了这是作为复活的代价后,就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有些事情说一次就足够,而有些事情适合藏在心里,不能被言语弹奏而出。


“流星呢?”白发咒术师盘坐在虹龙身上,等了好一会儿,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膝盖。

无下限咒术替他隔绝了高空的寒冷,因此五条悟仍旧有着温暖的手心,像一颗恒星,散发着迫人的光辉。

“很快就会来了。”夏油杰说。

他抬头看着月亮,下颌骨的线条如刀削斧凿,锋利得令人心生向往,和他的气质一样,有着吸引人的复杂和令小动物们胆寒不敢造次的危险。

“很快。”夏油杰又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很擅长说服人的性格,包括说服他自己。

于是五条悟安静地继续等着,紧挨着坐在夏油杰的身侧,隔着一层无形的“无限”。


银色的光辉洒落在他们的肩头,和从前别无二致。


夏油杰那时候已经习惯在任务结束后,找一找五条悟喜欢甜食,当作手信一起带回去。

还没敲响五条悟的房门,一个白色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出,直扑夏油杰的肩头。

夏油杰矮身一躲,反手勒住五条悟的前冲之势,很是诧异:“怎么回事?”

“杰!快看!”五条悟很激动,硬是把手机屏幕怼到夏油杰的眼前,让他看上面的文字——因为太近了所以不仅什么都没看清,还差点对眼。

夏油杰揉了揉眼睛,不得不连人带手机推开了些:“你冷静点,悟,我自己看。”

五条悟乖乖地应一声,交出了手机。


“百年难遇的流星?”黑发少年挑眉,逗趣地瞥一眼好友,“你还喜欢天文啊。”

“主要是百年难遇诶。”五条悟大大方方地说,“多稀罕!”

“这倒也是。”还没习惯媒体夸张用词的少年们并不知道,百年难遇这个词在后世通货膨胀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在他们看来,百年难遇,那不就是和五条悟的六眼是一个级别的稀奇事?

那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他们趁着夜色,翻上教学楼的天台。

那是上礼拜花了一盒新口味的喜久福从硝子那交换得来的秘密基地,男子高中生们很是珍惜,好在除了抽烟和把喜久福的外包装留下来以外,他们也没有干过别的破坏校规的事情。


五条悟很是不满地顶了顶夏油杰的肩膀:“这条校规怎么这么怪?”

“禁止五条悟在教学楼里留下甜品包装纸。夜蛾老师上礼拜刚加的新规定。

”夏油杰说完,往旁边挪了挪,可那点人体的热量毫不客气地追上来,黏着自己,于是他只好放弃远离粘人猫,任由五条悟开开心心地贴过来。

“可恶。”少年人的脸颊像充气的河鲀一样鼓起来,下巴搁在好友的肩头,严丝合缝,“这是在针对我!我要代表喜久福包装纸保护协会提出抗议!”

“那我代表喜久福保护协会对你提出抗议。”夏油杰顺畅无比地接话,眉梢眼角都吊起来,斜瞅着五条悟,“一天三十只实在是太多了,悟。”

“喜久福又不是珍稀保护生物,它们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吃掉。”五条悟理直气壮地讨价还价,“一天二十只,不能再少了。”

夏油杰冷漠地“哦”了一声,心狠手辣地往下减:“那一天十只,多了我会没收。”

“诶——!怎么这样!”五条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抓住夏油杰的衣摆晃晃,换来的是更加冷酷无情的一句:“那一天五只?”

“等等等!一天十只!我同意!”他吱哇乱叫,用湿漉漉的眼眸讨好地看过来,甜甜地请求着,“拜托了,杰。”

夏油杰早就免疫了,因此毫不动摇:“看来最多只能给你一天一只。”

五条悟掐着嗓子开始假哭,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嘤嘤嘤:“还不如五只…… ”

“行吧,那就五只。”夏油杰施施然松了口:实际上这也是他的心理底线。毕竟再多是真的会有血糖超标以及蛀牙的危险。

五条悟又不肯去看牙医,要真大动干戈地让硝子治蛀牙,恐怕二人从此就被捏住了把柄,任由女孩子差遣了。


就在这时,明亮的星群像大雁一样人字形地滑过天际,带着长长的尾翼,落入远处的群山之间。

“流星!杰!快快快!”五条悟大呼小叫,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一把抓住好友的肩膀使劲摇晃,“来许愿吧!”

“知道了知道了——快松手!”黑发少年被他晃得刘海都糊了一脸。

淡蓝色的星星们转瞬即逝,却只被一个人收入眼中。天蓝色的眼眸从墨镜的边缘探出来,露出了好奇和赞叹不已的神色,

夏油杰正在看的,是另一颗星星。


嘴角微微翘起,狭长的眼眸亮起来,正若此刻云雾含月,笑意清浅却真实无比。


“做个好梦。”有谁在五条悟的耳边说,耳廓上的温度一触即离,眼睛里含着虚无的星光,像在追一场幻梦。


白发咒术师面无表情地放出咒力,把虹龙和他的主人的身影一起崩碎。

他独自一人站在虚空中,抬头望月,蓝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清晖,恍然中有月露掉落的影子。

“还真的有流星啊,超——Lucky!”他说,眼中分明只倒影着月亮,星轨隐晦不可见,“回去拆三十只喜久福庆祝一下吧!”


【Friday】


——如若失去言语。

——只要笑,大声笑。

——快乐正纵情高歌。

——玫瑰盛放口中。


九月的树林仍旧郁郁葱葱,分明是坐落于秋天的月份,却依旧带着夏天的燥热。

东京高专一年级的三个人正在山林里进行训练,因为他们的班主任,五条老师难得有空,于是三人组(被迫)接受一次“五条式”的锤炼——简称,爆揍。

别误会,五条老师本人轻松写意地像提笔写俳句,爆揍指的是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的实体感受。

他们一起冲了上去,互相掩护,互相配合,最后还是被暴打了一顿,而五条老师只负责懒散地喊一句:“好——又是我赢。”毫无干劲,非常需要来一根小冰棍给他提神醒脑。


钉崎野蔷薇一手捏着钉锤,一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调整自己,咬牙切齿着:“就没人来管管这个家伙么!”

伏黑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连续被踹中腰腹部,整个人砸到树干上若干次,现在还有点头晕,只好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平复呼吸。

倒是虎杖悠仁身体素质极强,现在只剩下他还站在五条悟的对面,谨慎地打量着老师,寻找可以发起攻击的破绽。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等着学生,六眼像往常一样向大脑汇报着周围的情况。


风声有了一点异样的变化。

六眼敏锐地察觉了突然入侵的生物个体。带有咒力,是人类,男性,高个子,咒力流向很奇怪,比活着的人更缓慢,甚至可以用凝固来形容。

而比它更先分辨出的,是灵魂的感知:是杰啊。


夏油杰第四次复活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装出现在五条悟的视野里,圆领黑色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眼下淡淡的青黑色,显得有些疲惫。整个人的神情却是很平静的,平静中带着躁郁之气,如同休眠的火山下一秒就要爆发。

五条悟有一件同款毛衣,但他追去新宿的那一天并没有穿。他带着一身的焦虑和疲惫,穿着最能有认同感的制服,去找那个最能给他带来认同感的人。

夏油杰那天说服自己,去了新宿街头碰运气,走运地等到一个没头没脑撞上来的五条悟。

他们吵架,然后夏油杰头也不回,很决绝地要同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告别。五条悟觉得自己犯了傻,最后又气别人又气自己,一头扎进KFC里买了十只甜筒,分了九只给里头排队的孩子。

最后他看着刚刚进门的小朋友,又把最后一只香草味的甜筒塞了过去,转身推门离开。


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像一个孤独的影子飘荡在新宿的街头,茫然地找他的回音。

找到了,要说些什么呢?

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五条悟一时失去了言语。

他的喉咙好像被锁住了,声带失去了颤动的能力。


就像此刻,夏油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安静地站在树林里,定定地看着一年级三个学生闹腾。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怀念,但很快就被乌云似的阴霾掩盖过去,变得空茫。

注意到五条老师投过来的视线,黑发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非常无奈地露出了苦笑。


“这次是哑了么…… ”五条悟思绪一转,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那是夏油杰第一次翻车,吞咒灵的时候被反噬了,说不出话。咒灵盘桓在声带的位置,抑制了发声器官,以至于夏油杰只能努力用口型和气音与人沟通。

家入硝子没治过这种类型,一时感到有些棘手,焦躁不安地咬着烟,翻阅书籍,试图查阅过往的例子进行佐证。


“杰!”五条悟慌张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扑进校医室中,毛茸茸的一头白发没头没脑地撞到夏油杰身上,压得人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

“杰!你的声音怎么了!”他上上下下地扒拉着夏油杰,直到黑发少年无奈地按住他的手。

他指引着五条悟的手来到了喉结的部位,尝试着发声:“さ……と…… る…… ”

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没有如往常一般颤动。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作出口型:我没事,不用在意。


五条悟海一样蓝的眼眸从墨镜的边缘探出来,隐约能够看见其中的浪潮汹涌,那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咽喉和声带部位有大量的咒力纠缠。”他开口道,声音出乎意料地平和,比刚进门那会儿要冷静多了,甚至讲了个“五条式”的冷笑话,“这算消化不良,还是食不下咽?”

都不算,夏油杰无语,轻轻地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给我安分点,快从我身上下去。

五条悟往旁边一躲,吐了吐舌头:“放心吧,杰这个伤残病患就交给我照顾吧!”

家入硝子冷笑一声,合上手中三指厚的宗卷,“恐怕夏油就成真伤残了。”

“嘿!”五条悟大声抗议,歪倒的墨镜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硝子,你这是偏见!”

“那请问大少爷会做饭吗?”硝子说,“给夏油整点荞麦面之类的,好下咽。”

“哦,这个简单。”五条悟胸有成功,然后当天晚上就被夏油杰从厨房里赶了出去。

黑发咒术师额角青筋扭动,却还在忍耐地作出口型,不准往荞麦面里加糖!

“你说什么?”五条悟把手掌竖在耳后,装作听不清的样子,“杰,你大声点!”

夏油杰沉默片刻,袖子一撸就扑上去和他打了一架。


咒术界人均996,高专生们也不能免俗,毕竟没有真的断手断脚,夏油杰还是要继续出任务的。

“蚂蚁一样多的任务。”五条悟不满地嘀嘀咕咕,被夏油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嘴,像鸭子一样噗噗地往外吹气。

闭嘴。夏油杰微笑着。


“就是这里。”辅助监督开车载他们去了一家废弃小学,“根据窗的报告,这里的咒胎规模很有可能会达到特级——”

“吃吗?”五条悟显然忽略掉辅助监督的话,转过头同夏油杰咬耳朵。

夏油杰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算了,怕加重咒灵的反噬。

五条悟便耸耸肩,忽略了辅助监督喋喋不休的唠叨,和夏油杰肩并肩走进区找诅咒了。


十五分钟后,轰隆一声,小学的教学楼建筑塌了,两个穿着高专制服的少年像去课间散了个步,又溜溜达达地走了回来,手里还一人捏着一罐汽水,要多散漫有多散漫。

“没想到那个自动售贩机还能用诶。”五条悟晃着可乐罐说,“好神奇。”

夏油杰点头,是Time Machine的入口也说不定。

“哇,早知道就先把头伸进去看看了。”

会卡住的吧。

“卡住就拆了机器。”

远远的,只能听到一个人的愉快聊天声,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辅助监督目瞪口呆:“这、怎么就塌了?”

没等他继续发出质问,五条悟上来就是一通抢白:“哈,这楼也太不顶用了吧,随随便便就能塌掉,要不是我有无下限,今天就要横着回去去找硝子了!”

辅助监督一脸魔幻,被五条悟那张嘴怼到差点自闭。

夏油杰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接到辅助监督的求助视线后,很无辜地摊手,哎呀,我可还是个伤员哦。你能指望伤员干什么?


对方哑口无言,只能弱弱地听从五条的指示,把人送到新宿步行街。

“拜拜~”五条悟很开心,踮着脚尖挥别辅助监督,转身拖着夏油杰从街的这头逛到了那天。夏油杰一向在原则外的小事上纵容他,对陪逛街这件事毫无怨言。

“这个怎么样?”五条悟捏着一对耳饰,递给好友,却被黑发少年拒绝了。

他微微摇头,做了个口型,不用。

“不买新的?”五条悟一挑眉,促狭地挤挤眼睛,“这么念旧啊,杰。”

夏油杰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耳垂,不动声色地微笑起来,只是戴惯了而已。

“换一个戴呗,这个不是黑曜石的。”五条悟歪在他肩头胡搅蛮缠,“是深紫色的星光石,可好看了,还比你的眼睛大了六倍。”

想打架?夏油杰拳头一硬。

当然不。五条悟弹起来,挺高的个子却扭捏作态,对了对手指,捏细嗓子:“人家的一片心意,杰,你就接受吧嘤~”

呕。夏油杰翻了个白眼,很坚决地后退摇头,就不。

五条悟低下头,让那双澄澈若海的眼眸浸润了黑发少年,口中轻声道:“杰,拿了祛病礼物就能快点起来哒!”

夏油杰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的习俗,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六岁的时候生病,他们就给我买礼物。”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就很快好起来了。放心吧,回去我会给这对刻上保护性的咒文,下次就不会有反噬的情况发生啦。”

一如既往地为同窗没常识而感到无语,夏油杰摆手,直接挑准重点,我这又不是生病。

“和生病又没区别。”五条悟难得欲言又止,手指尖甚至用力到微微颤抖,蓝色的双眼湿漉漉的,“杰,收下吧。”这人表面上没心没肺,实际上对这个咒力反噬的意外放在了心上,十二万分地在意。


真的没事。夏油杰叹了半口气,干脆握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喉结上,努力震动声带:“さ…… と…… ”る,尾音嘶哑着,像一阵青烟飘散了。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发出了声音,五条悟愣住了,大眼睛一眨,忽的咧开了一个笑容。


感受到店员侧目,夏油杰这才发现他们俩现在是什么姿势,有点绷不住脸,忙把人拉出店,气声嘶嘶作响: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你是小朋友吗?

说着,又觉得好笑,自己没忍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五条悟便不再执着于礼物,一下子跳到夏油杰的背上,把人压得一个踉跄,笑容灿烂地催促:“快,小朋友饿了,现在就要吃喜久福!”

这里没有正宗的喜久福啦,回头去仙台买。

“那下个任务就去仙台吧!”

那可不好说。夏油杰微笑起来。对了,硝子是不是要我们帮她带酒来着。

五条悟恍然:“啊,是哦,那回去的时候,给她买几瓶啤酒吧。”

好啊,上次是我,这次轮到你了。

“诶——可是上次我有给硝子买烟!”

我现在不能说话。夏油杰眯着眼睛,一记绝杀。


于是五条悟任劳任怨地抗着一箱啤酒偷渡回到高专,一路蛇形走位,来到宿舍楼底下和硝子碰头。

他甚至热情地招呼路过的学弟:“喂,七海,灰原,要不要来一罐?”

七海谨慎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夏油杰,用眼神询问前辈有没有在啤酒上动手脚。

夏油杰轻笑着摇摇头。给硝子的。他说。

七海松了半口气。

“来嘛~来嘛~”五条悟强行把两只易拉罐塞到学弟们的眼皮子底下,“青春不喝酒是不完整哒!”

盛情难却,灰原只得接过啤酒,分给了七海一半。

只听砰一声,七海刚刚拉开易拉罐的扣环,就被啤酒泡沫喷了满头,当场石化。


是的,五条悟是没有提前做手脚。但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啤酒罐里头的二氧化碳都已经被摇晃得暴躁无比,只等一个开闸泄洪的机会。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笑声吵醒了整座校园,夜蛾老师举着拳头闻讯而来。

“五条悟!夏油杰!看你们干的好事!给我站住!”

于是男孩子们相视一笑,拔腿就跑,被咒骸追得上蹿下跳。

好快乐的日子,连风都是浑身痒痒肉,被树叶一挠,就咻咻咻地笑起来,跑远的时候不忘撩起少年人的鬓发,如同一个轻吻。

好温暖的春天,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对方,即使无法发出声音,也不会相顾无言,因为只要看一看,就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来。


“真令人火大。”五条悟拉下眼罩,露出了一只湛蓝色的苍天之眸,低语着,“既然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看起来你也不想说。”

夏油杰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放弃了沟通的欲望。他深色的眼眸像是饱和的墨汁,几乎要从眼眶里滴出来,落到白纸上,为主人书写千言万语。


属于他的蓝色春天已经被埋葬进同色的眼眸中,艳阳为之送行,和风为之哭泣。


最强咒术师无需酝酿,抬手就是一个【术式反转·赫】,轰然一声,在树林间砸开一道长而宽的焦土。

学生们惊悚地盯着他看。

“教你们一招哦,”五条悟头也不回,“遇事不仅要先下手为强——”

烟尘滚滚,黑发男人摇摇欲坠,身体左侧缺了一大半,竟然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还要记得要补刀。”

他笑着说,又屈指弹了一记【术式顺转·苍】

烟尘落下后,黑发男人彻底不见了踪影。

“呼——终于清净了。”五条悟笑得狠辣,如一只凶兽虎视眈眈。


一年级三个学生瞬间挤成了一团,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满脸骇然,一左一右抱紧同窗取暖,最中间的伏黑惠被挤得翻出了个白眼。


五条悟回过头,一脸无辜地冲学生们招了招手,可亲地问候:“怎么离我这么远?”


学生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虎杖悠仁搔头,困惑地提问:“五条老师,那个诅咒……很麻烦吗?明明只有一级啊。”

“笨蛋,明明是老师在做教学展示啊!”钉崎与他各执一词,“我就没见过有诅咒会麻烦到让老师连续出手两次的!”

“特级诅咒还是需要的吧!”

“烦死了你们两个!”伏黑爆发,一手一个把同窗的头推离自己,“要吵的话先从我身上下去啊!”

他又把矛头对准了毫无架子的老师:“还有五条老师也是!不要再拍了!”


五条老师噗嗤噗嗤地笑着,拿着手机狂按快门:“没办法,因为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嘛噗嗤,必须让二年级的大家也看看噗嗤。”

伏黑惠心如死灰。


看着伏黑沉得像锅底的脸色,钉崎和虎杖面面相觑,不知是谁从嘴角里逃出第一声笑,像个有传染力的火把,四个人都染上了笑意,连伏黑惠都无奈地勾起了嘴角。


笑吧,笑吧,没有什么是笑声不能遗忘的。

五条悟咔嚓一声锁了手机屏幕,巴掌大的一片漆黑就像是一面镜子,照着白发咒术师那张犹带笑意的脸,与过去别无二致。



【Saturday】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

——沉眠不起是你的特权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

——与你在梦境中再次相见


午夜,东京某处在五条老师名下的公寓内。

像是圣诞老人送来了天选之礼那样,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发少年。他梳着整齐的丸子头,脸颊上留有一丝血迹。少年没穿制服外套,上半身只有一件白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他看了一眼正挑灯夜读的男人,下意识地抹掉了脸上的血痕。

            

“说吧,这次又少了什么。”五条悟头也不抬,依旧喝着他加了三倍糖的咖啡。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沉默。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马上要掀开第二天的篇章。五条悟穿着一身家居服,鼻子上架着扁圆的墨镜,正坐在沙发上翻阅宗卷——压榨了伊地知三天的成果。

连续看了几页也没等来回答,白发咒术师不由得掀起眼皮,投来诧异的目光:“……杰?”

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少年头疼似的掐了掐鼻梁骨,吞吞吐吐道:“呃嗯…… 我不记得了。”

五条悟勾下墨镜,微妙地眯起眼睛:“哈??你失忆了?”

“不是失忆,只是…… 只是…… 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但…… ”夏油杰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总之,过一会儿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你还想过夜啊——”白发咒术师斜指了下即将指向零点的时钟,托着下巴,故意曲解了话语,揶揄着对方,“12点就要到啦,辛德瑞拉还是赶紧走吧。”

“怎么,最强的咒术师就只有这点气量吗?”夏油杰倒反而淡定下来,摆出他常用来忽悠猴子教徒的虚幻笑容,温和而遥远。


这是夏油杰的第五次复活。

明面上看什么都没有少,手脚完好无损,用六眼仔细去瞧,咒力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眼神更为深沉,疲惫地垂下来,像一只飞翼破损的蜻蜓。

所以——

“说不定少的是年龄呢。”五条悟随口猜测道,“说起来,杰每一次复活都好像会变小一点呢~”

夏油杰揉了揉太阳穴,不得不承认,每复活一次,自己的身体年龄就倒退一点,但好在每次他都还拥有所有的记忆,这次也没有例外。

他还是觉得有一些异样:“除了年龄,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 ”


“这样啊…… 那不如——”五条悟行动力超强,笑嘻嘻地把宗卷往书桌上一扔,长腿一迈来到黑发少年的身前,说着就要上手,“让我来检查一下你少了点啥吧嘿!”

夏油杰一脸莫名其妙,连忙伸手阻拦他的动作:“等等——悟!”

修长的手指落在腹部,五条悟隔着衣服戳了戳他的腹肌,调笑道:“软软的诶~”

腹肌不知所措:???

腹肌惊慌失措:!!!

下一秒,指尖戳到的就是硬邦邦的,形状分明的八块肌肉。

夏油杰憋着气,硬声道:“别闹了,悟。”

“哎呀。”五条悟轻飘飘地说,语气柔软而甜腻,“开个玩笑而已。”他得寸进尺般又戳了戳夏油的肚子,直到被对方坚决地扣住手腕拉开。

夏油杰眉宇间沉沉地压下来:“够了。”深色的眼眸里半是无奈半是漠然,他们已经不再是这种可以随意打闹的关系了。

他久久地看着五条悟,一直望进那双宝石般的眼眸深处,像个独自流浪的归客,想要离开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重复了一遍:“够了,悟。”


五条悟低头与他对视着,忽得眼睛一亮,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了。”

夏油杰:“?”

他那双细眼里写满了困惑:“你明白什么了?”

“你——”天晴色的双眼滴溜溜一转,狡黠地弯起来,薄唇一张吐出了犀利的话语,“该不会是【——】没了吧?”

“…… ?????????”夏油杰脸上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不可思议之情溢于言表,喉咙里翻滚了半天,只顶出个单音节来,“哈??????????”

“那个很重要啊,”五条悟理直气壮,又小声嘀咕,车言车语,“早知道上次就先爽了再说。”

“ ……你明天先请个假。我现在就能和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夏油杰是不受身体年龄的影响的,即使顶着16岁的外貌,也不像少年人一样容易羞恼炸毛,反而很淡定地回敬。毕竟【——】的触感还是很明显的,就算他穿着宽松的吊裆灯笼裤,也是可以感受得到它是否存在的。

“通宵讨论都可以。”他皮笑肉不笑,眼睛虚情假意地一勾,“你怕了吗?”


最强咒术师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

所以五条悟跟着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得寸进尺地招惹:“杰,来吧,不要因为我的娇弱而对我产生怜惜之情~”


夏油杰:“…… ”

夏油杰嘴角抽搐:“我觉得不行。”

“啧,你这反应一点也不好玩。”白发咒术师遗憾地咂舌,接着毫不犹豫地扯掉了夏油杰整齐的丸子头,用手指轻轻梳理过那一头鸦羽似的长发。他离他靠得很近,几乎是一个拥抱的距离,白色的睫毛长得过分,好像下一秒就能戳到夏油杰的眼睛里——但他们又很远很远,因为“无限”就在那里,无下限术式仿若一层防火防盗的保护膜,隔绝了五条悟和夏油杰所有的接触点。

“那你想看到什么,悟。”夏油杰不为所动,只双手抱胸,长眉一挑,“还是快点把我送走比较好吧。”

五条悟撇嘴,阴阳怪气地问:“杰这么着急,是要赶着回去和伊邪那美大神约会吗?”

“当然不了。”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冰凉的弧度,夏油杰眼中毫无笑意,轻声细语地说,“我只是认为,一样物品,如果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那还是尽早丢开比较好。”

“你是说断舍离?”五条悟无辜脸,“最近好像很流行这个词,但——”

他耸肩,重新坐回椅子上,拿回卷宗开始翻阅,很是漫不经心,“这可是要看我心情的呢。”

夏油杰沉默了。


确实如此,不管他有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返回黄泉津,也得遵守着阳间的秩序,不能强迫他人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你可真有原则啊。”五条悟感叹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现在称职的处刑人先生准备罢工,歪着身子挑衅似的一口草莓蛋糕,一口咖啡,令人着实难以猜测其想法。即使是伊地知,恐怕也只能在内心腹诽些牢骚,还不能分辨出咖啡真难喝与杰怎么又复活了之间的负面情绪区别。


“…… 你在看什么?”夏油杰垂下视线,隐约从卷宗里发现了几个眼熟的字样,不由得微妙地眯起眼,“十年前的报告书…… 你想找什么?”

五条悟嗤一声,不答反问:“你在没话找话么?”

他捏着手指,矫揉造作一番,娇滴滴甜滋滋地说:“讨厌啦,我可是有家室的男人,不要对我用美人计哦!”

夏油杰噎住:“……我以为我确实已经死了?”他本来很自信,末了却生出一点惴惴不安,难不成五条悟把别人放在了心上?

不可能的。


“死亡不单身,丧偶不离婚。”五条悟抖了抖脚尖,用一种戏剧性的口吻,抑扬顿挫地宣称道,“没听说过吗?”

夏油杰一时有些狼狈,错开了对方炯炯有神的目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五条悟抬手一丢,把厚厚的卷宗扔给黑发少年:“你自己看嘛,反正我要去睡觉啦。”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赤脚往房间里走去。

夏油杰反手把卷宗放回桌上,自己跟了上去。

五条悟偏头,略微诧异的一挑眉:“你不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

“不是说要睡觉吗?”夏油杰莞尔一笑,“悟,你几天没有睡觉了。”

这句话很平淡,平淡到光听声音,几乎不被认为是一句关心之语。

可五条悟的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热意,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


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觉的时候。

通宵打完游戏,在身体和心灵双双达到极致之前,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铺中,然后艰难地在昏迷与清醒中挣扎几个小时,在闹钟响起来前摸索着关掉。


五条悟最先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一卷被子紧紧贴住了夏油杰。

热量在被窝里传递给对方,夏油杰被吵醒了,困倦的声音沙哑着,尾音缱绻:“早。”

“杰,我昨晚做了个梦。”五条悟盯着天花板,梦游一样地说。

“什么?”夏油杰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昨晚做了个梦。”五条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一朵迷路的云,“我走在迷宫里…… 不,不是迷宫,应该是个密室,很黑,周围还有一些像老鼠一样的动静。我好像在找出去的钥匙。”

“是吗?”夏油杰随口道,“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诶,钥匙好像早就被我丢掉了。”五条悟嘿嘿一笑,“好傻哦,怎么会有人丢了钥匙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的。”

夏油杰想了想,问:“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呢?”

他慢吞吞地转了个身,面朝五条悟,细长的眼眸倒影着五条悟那双宝石般的眼眸:“如果,钥匙对你来说很危险,会伤害到你。”

“那就只能先丢掉了吧。”五条悟接口道,整个人往下沉了沉,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但哪有那么多如果。”

夏油杰打了个比方:“这就像人有弱点,要去克服它一样。否则会被敌人抓住破绽,大做文章。”

“知道啦知道啦。”五条悟不耐烦听他讲正论,掀起眼皮翻白,“我能有什么弱点。”

夏油杰清了清嗓子,还是吞下了那句“万一有呢?”,因为紧接着,五条悟那双敏锐如刀的眼眸就含笑着望过来,薄唇展开,说出的柔软语句亲昵地蹭着耳膜:“再说了,不是还有杰在我身边吗?”

“别说这么绝对啊,”他还是没忍住,悠哉悠哉地提了一嘴,“万一呢?”

“没有万一。”五条悟很坚定。

“还是得凡事留一线吧。”夏油杰本是调侃他,却意外地没有等到五条悟还嘴抬杠的声音。

五条悟似乎是有点生气,猛地掀被而起,故意大声嚷嚷着自己先去洗漱,让夏油杰等一会。

夏油杰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终于夺回了床的完整使用权。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哼着小曲走到衣橱前,打开了橱门。

“这件衬衫怎么样?”大少爷发出了有钱的声音,“季节款二十万,定制再加五万,唯一的优点是很舒服。”

“不错。”夏油杰抬了抬眼皮。

“那这件呢?”五条悟又拎着另外一个衣架往身上比划,“这件比较衬肤色,刚才那件穿上有点像日烧肌,”

“可以。”夏油杰点头。

五条悟歪头,不怀好意地一眯眼睛,曼声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我穿了什么?”

夏油杰猛地坐起来,黑发像鸟窝一样又乱又暴躁:“我睁眼了!”

五条悟噗嗤一声,扔了手上的衣服,扑上去抱住夏油杰,把他的发揉得更乱。

黑发少年差点破口大骂,两个身高马大的少年在床上打了起来。

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最后,五条悟用双腿锁住夏油杰的脖颈,得意洋洋地往他额头正中间弹了一下:“啪!”


“啪!”

五条悟睁开眼睛,刚刚放出了咒力的手松开,无悲无喜地垂在身侧。

墙壁上飞溅着泼墨似的的血痕,几个呼吸过后,就消失不见了。


午夜的时钟敲响,新的一天到来了。


【Sunday】 

——记忆是什么?

——是灵魂扎根的土壤,是意识褪去的蛹壳堆积

——如果没有了记忆,我的灵魂还会认得出你

——并说,就在那里。


今天是五条悟难得的休息日。他没有任务,已经叫了外卖套餐,打算在家里打游戏消磨一天。

不过意外总是频频发生,以前是各种突发任务打断他的“Game’s Day”,伴随着伊地知快要哭出来的恳求声,而这次么——


“嗨,杰。”五条悟懒散地举起手,趴在沙发上打了个招呼。他像只一米九几的大猫一样使劲抻长了自己,骨骼噼啪作响,发出了沉睡已久的呼喊。

“你可真会选时间啊。”他说着,笑嘻嘻地把游戏机手柄一扬,“要一起来打游戏吗?我们好久没联机啦!”


这次出现的夏油杰还穿着高专制服,高大的身板已经有了后来的雏形。

黑发少年一丝不苟地盘着丸子头,俊朗的脸有着尚且丰润的线条,目露茫然地出现在五条悟的面前。

这种玩笑似的复活,已经是第六次了。


“你是谁……?”黑发少年皱眉,往后退了半步,想要摆出警戒的架势,身体却因为从骨子深处沉淀着的安心与熟稔而放松着。

嗯?五条悟翻身而起,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些,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

夏油杰被看得很不自在,抬手就要把那张过近的俊脸推远些:“你是什么人?”

他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先问了一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油杰垂下眼脸,总是带着笑意的一张俊脸此刻冷得要掉渣,天生如石刻雕像一样不近人情。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平淡地说:“我感觉,这里空空的,仿佛能听到海的声音。”

“不得了,你脑子进水了。”五条悟惊奇地感叹,“要不我帮你打开看看?”


夏油杰愣住。

打开什么看什么?

打开我的头颅看大脑吗?

他费劲而困惑地瞅着眼前这个人白发男人,默默思索着对方是不是应该先看看自己的脑子。

“没关系,硝子就在隔壁房间呢!”他使劲怂恿,“你用咒力保护好其他地方,不会有事的。”

硝子又是谁?夏油杰习惯性地把疑问藏起来,还是不说话,脸上带着抵触的神色。

五条悟绕着他走了三圈,两手一拍,恍然大悟:“懂了!你是不是怕有生命危险?”

废话。夏油杰腹诽,开颅手术都有失败的几率呢。

“放心吧,”白发男人咧开八颗牙齿的微笑来,怎么看怎么欠揍,“就算你把心脏扯出来,只要一秒内塞回去,反转术式怎么样都能治好你的!”

夏油杰忍无可忍:“扯出心脏后,人当场就没救了吧?”

“啊,这么说好像是呢。”五条老师开始装傻。

“还有,随随便便就要打开颅骨,”夏油杰气势汹汹,“这边环境完全不达标,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五条悟惊奇地瞪大眼睛:“你都死过几次了,现在跟我说这个?”

夏油杰不知为何哑口无言。他本想反驳自己没死过,但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没能顺利说出否定的话来。这令他有点迷茫。

五条悟嘿嘿一笑,举起双手慢慢逼近黑发少年,手指轮番舞动着,像水母的触手,带着蜇人的剧毒。

眼见五条悟的手就要触碰到他的头,夏油杰连忙侧身躲开,失去了记忆后,表露出符合年龄的慌乱和青涩之感:“你到底是谁?!”


“你就只想知道这个?”五条悟嘿嘿地笑起来,整个人的画风都缩略成欠揍的吃豆人,“我可以告诉你更多事情呢~”

他突然把声音放得又低又沉,像仲夏夜的试胆大会上,故意去恐吓同伴的幼稚鬼:“比如说——”

“——人死后的事情。”


临近夕阳西下,火烧云浩浩荡荡地从西边堆到东边,席卷了整片天空,而更广、更深处却诡异地发紫,如有大妖出行,排演着气场要镇压众生。

五条悟先前在任务里受了伤,脸颊上还贴着纱布,一头蓬乱的白发也被早先连绵的雨天弄得发潮打焉,软趴趴地瘫在椅子上,说什么都不肯安生下来。

“呐,杰。”他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夏油杰的小腿,“人死后还会有记忆吗?”

夏油杰看得正入迷,头也不抬地踢回去,嘴上淡定地回答:“就算会有,你也没办法查证啊。”

“嘿嘿,也是哦。”五条悟莫名其妙傻乐,“不过我听说有厉害的降灵师可以把死人叫出来,也许有查证的机会咧。”

“哦?”夏油杰来了精神,“那你见过吗?”

“降灵师倒是见过几个。”五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腿长手挤压着夏油杰的空间,“可是他们都好菜啊!”

“是是是。”夏油杰合上书本,拿书角磕了磕五条悟毫无防备的额头,无奈地笑笑,“走了,悟。”

五条悟的眼睛睁得圆溜溜,很诧异地问:“去哪?”

“买冰激凌。”

“我不想吃。”白发少年双手抱胸,后背钉在椅背上,屁股牢牢地粘住椅子,一动不动。

“难得。”夏油杰笑着斜了他一眼,软下口气,说道,“可我今天想吃,走吧。”

“这个嘛…… ”五条悟只略略矜持了一下,眼看着黑发少年就要丢下自己,连忙追了上去,“陪你就是了!杰!等等我!”



就有这么凑巧,常去的甜品店里在搞活动,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一进门,就被砸了满头的纸花礼炮。

五条悟抚落肩头的金粉闪闪,嫌弃地打开无下限术式隔绝彩纸碎屑:“这是什么玩意儿啊?”然后他顺手拉起夏油杰的手腕,也替他挡了挡。

“恭喜神明选中的顾客大人们!”穿着女仆装的揽客店员敲响了铃铛,旁若无人地大声恭贺,“获得本年度情侣套餐甜品大礼包一份呢~”

“到底是哪路神明开的玩笑。”夏油杰也很无语,和气的笑容都挂不住了,“我们看起来很情侣吗?”

店员愣住了,双手奉上的奖券也迟疑着要收回:“呃,就算不是情侣也能用的,礼包内含有本店一年的甜品券哦,然后还有…… ”

五条悟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还有什么?!”

“还有玫瑰荔枝奶冻十份京都抹茶冰激凌松饼五份之类的情侣限定……条件是一定要您本人在本店堂食呢。 ”店员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如果不是情侣的话,需要将大礼包折现吗?”

哇,这可真是大礼包!五条悟急了,吧唧一下贴了贴夏油杰的脸颊,摘下墨镜冲着店员放闪,可怜兮兮地问:“我们不像情侣吗?”

店员神情恍惚:“像…… 当然像…… ”

夏油杰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就为了情侣套餐,你至于吗?

五条悟接过奖券,若无其事地回了个眼神:“怎么了,杰?”

“…… 没什么。”夏油杰冷静地微笑起来,眯起的眼睛只留下两道缝,“这家店你能一直吃到十年后了吧。”

“说不定能一直吃到老死为止?”五条悟戏谑着,“到时候就和这家店一起成为了百年招牌呢!”

夏油杰被逗笑了。

“是吗?”他说,嘴角那温和的笑随着话语加深了不少,“悟原来有这么喜欢这家店啊。”

“因为是真的很好吃。”五条悟很肯定,墨镜都遮挡不住他的跃跃欲试,“感觉能一直吃到我死了以后,变成冥界的特产也完全没问题的程度。”

“……专心吃你的蛋糕吧。”夏油杰扶额。


红丝绒蛋糕,加了恰到好处的甜蜜,裹挟着清口奶油的柔软蛋糕体积不大,但五条悟吃得是一脸幸福,感觉背景上都开出了美丽而温暖的小花。

白发少年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摆在那,宽大的手掌和小小的银匙形成鲜明对比,夏油杰带着神秘的微笑,观赏似的瞅了好一会儿,才问店员要了个大点的小勺。

“不必了!甜品就要慢慢品尝才是。”说着,五条悟往嘴里丢了个配餐的小马卡龙,过了一会儿,又一口气吸掉了半杯子全糖珍珠奶茶。

黑发少年看了看他吃马卡龙如同金平糖一样随意的动作,叹了口气,取消了明日行程,转而为他约了位牙医。

“明天”他冷酷地说,完全忽视了五条悟下意识的抗议。

白发少年思索片刻,又为自己加点了一整桌的甜品。

“死之前必须来顿好点的。”他这么解释。夏油杰点了点头,信了。


“唔唔,好吃。”五条发出了美味的称赞声,“杰要来一口吗?”

夏油杰牙齿一阵幻痛。“不用了。”他听到自己这么冷静的说。

乐极生悲,五条悟陡然咬到了舌尖,嘶嘶地倒抽着冷气:“好痛!”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好友,含糊不清地发声:“怎么半啊杰,好痛哝。”

夏油杰很自然地凑近了。

潮湿温热的感觉覆盖上来,他捻住了裸露在唇外的那一点舌尖,轻轻往外扯了扯,仔细查看。然后,才仿佛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触电似的撒了手,故作正经:“没有破皮。过会儿就好了。”

五条悟默默收回了舌尖,动了一下紧绷的肩颈,开始考虑要不要先报个警。

报警了怎么说,“我最最最要好的男性朋友突然太主动了,让我有点不安?”

会成为咒术界的笑柄的吧。16岁的五条悟咽了口唾沫,心如擂鼓。


28岁的五条悟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心脏过度地膨胀自己,一下、一下地向外撞击着。直到肺部开始抗议,才发现自己已经屏住了很长时间的呼吸。

白发咒术师很好地保持住了自己欢愉的假面, 连夏油杰都没有发现其下的一丝动摇:“这、这是在干什么?”


夏油杰面不改色地退回原来的位置,和和气气地眯起眼睛:“你猜。”

五条悟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自己的16岁,被夏油杰意料之外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在哪里。

“你、”他咽了下口水,“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黑发少年无辜地摊手,笑得平和大气:“这是身体突然的动作,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行吧。”五条悟哼唧一声。

“哦,对了。”夏油杰困扰地说,“身体里,似乎还有别的冲动呢。”

“什么什么?”五条悟像个小孩子一样前后晃动着身体,好奇地撺掇着:“来吧,释放真实的你!”

“你确定?”少年神色莫名,但还是从善如流,牵起五条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前胸处,轻轻笑着:“拜拜,我去地狱了,你可别追上来。”杀了我。


五条悟下意识地放出了咒力,半晌,才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搞什么啊。”

“你可要赔我一个难得的休假日啊,杰。”

他放下手,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抱怨。


【Monday】

——你是生命长度中永恒燃烧的太阳

——若我要与你并肩

——就只能化作永恒沉眠的黑夜

——才能被写到历史的同一页中


阳光很好。

好到学生们偷懒和翘课是能被轻易原谅的。

青春年少,不为自由逃一次课,这可不够燃烧彻底吧?


五条悟的眼睛藏在墨镜后头,但还是眯起来,小心翼翼地直视着天空。

他在看云。

他枕着自己的双手,躺在草地上看云。

云是白色的、柔软的、棉花糖一样的云,从天边席卷过来,不紧不慢地赶着阳光。

草地是春天新发的草地,刚被雨洗过,有一种植物的涩味和清香,他没开无下限术式,因此草叶尖儿戳在皮肤上,有一点疼、也有一点痒。


身前有一片阴影挡住视野。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来人说。

“杰!”五条悟欢快地喊了一声,拍了拍身侧的草坪,招呼道,“快躺下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是什么?云吗?”夏油杰毫无悬念地揭示了答案,但还是坐了下来,让阳光重新洒到五条悟的身上。

“答对啦!”五条悟回答的声音像只蹦蹦跳跳的鸟雀,清脆的啾鸣声叽叽喳喳,却不惹人厌烦,“你看那边,像不像昨天被我压扁的那只诅咒?”

——就,别听说话内容比较好。

如果硝子在这,一定会冷漠地说,五条,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但来找他的是夏油杰。


夏油杰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同他掰扯:“我倒觉得像我那只蜗牛诅咒。”

“咿——”五条悟发出了嫌恶的声音,“粘粘乎乎的。”

不过他很快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那边像只蝇头诶!杰,如果有白云一样的蝇头,你想吃吗?”

“不想。”夏油杰翻了个白眼,“如果有白云一样的二级诅咒还可以考虑考虑。”

“那荞麦面口味的蝇头呢?”白发少年刁钻发问。

“可以考虑。”

五条悟便啧啧出声:“挑食。”

“彼此彼此。”夏油杰和和气气地笑。

“现在你有多少只诅咒了呢,杰?”

夏油杰心情很好地竖起了四根手指:“猜猜看”

“哇!四位数么!”五条悟感慨地冲他竖起大拇指,很佩服,“这种时候要说恭喜吗?”

“这又不是什么喜事。”夏油杰哭笑不得,包着五条悟的手按下那根翘起来的大拇指。

“怎么不是。”五条悟反驳,天蓝色的六眼从墨镜后探出来,笑盈盈地眨一眨,拖长了声调,“恭喜你为消除诅咒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夏油君——”

他在学着咒术协会里的老头子们说话,慢吞吞又文绉绉,还得带点阴阳怪气。

夏油杰深色的眼眸弯起来,轻描淡写地从指尖吐出一只小咒灵来,跟着重复了一遍,阴阳怪气回去。

五条悟嘿嘿哈哈地笑一阵,没骨头似的在草皮上摊开手脚,像一层春日的雪。

他的睫毛也是雪白的,眼皮子合起来的时候,从缝隙里透出来的那点幽蓝,就和深雪层里挖个洞,看到的蓝色一模一样。

夏油杰刚开学的时候还疑心,这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雪女诅咒,大夏天的会不会融化在当场。


结果夏天热到差点融化的是他自己。

不得不承认,黑色确实比较吸热。


风声轻一阵浅一阵,长一声又短一声。五条悟看云看得很细致,天光云影在他的眼睛里流淌着,那双六眼就是缩小的苍天之色,晴空万里。

多美的一双眼睛。

当白鹰翱翔天际的时候,只要享受驾驭狂风的畅快就好,无需在意普世的束缚。


“你再看,我可要开收费模式啦~”五条悟笑着直起身子,细碎的草叶从他身上扑簌簌地落下去,哦,这人开了无下限术式,片叶不沾身。

“你不是也在看我吗?正好抵消了。”夏油杰想了想,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然后他花了一刻钟时间才把制服上沾染的碎草叶给清理干净。一边拍一边在心里骂五条悟。

“不准用你的脸骂我。”五条悟抽着冷气,伸手在膝盖上打圈按摩,骨节分明的手

“骨头又疼了?”

“唔。”五条悟模模糊糊地应一声。他这人就是这样,有一分的疼要喊出五分的气质,有五分的疼要撒十分的娇,可真轮到有十分的疼,反而一声不吭,蹦着少年人好胜和最强的面子,里子绷得死紧也要装出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夏油杰有一些忧虑,他也有生长痛,可没五条悟这么严重:“昨晚痛吗?”

“嗯。”他的嘴唇紧紧抿起,嘴角用力向下撇着,乍一看很像张没睡醒的臭脸,可夏油杰已经琢磨出来这人没睡醒的臭脸和忍耐疼痛的臭脸之间有什么区别了。没睡醒的时候,他的嘴唇会无意识地微微撅起来,脸颊还微微嘟着。


“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理解的。”五条悟发了会儿呆,突然蹦出这么句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话。

夏油杰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因为我每天晚上都有吃钙片,所以疼痛没有那么厉害。”

“钙片我也在吃啊。”五条悟很不服气。

“你吃的那种只能叫牛奶浓缩片,含糖量巨高。”夏油杰冷静地指出来。

五条悟刚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疼痛袭击,安静地龇牙咧嘴。

夏油杰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炽热的掌心按在对方的膝盖骨上,有力地打着圈:“你以后该不会长到两米吧?”

“对,两米,比杰高出整一个头。”五条悟得意地一扬脖子,“以后谁都得抬头看我。”

“不累吗?”夏油杰吐槽了句,“老抬头看对颈椎不好。”

他那时比15岁的五条悟还要高上一指,可惜这点身高优势没能保持一个月,就被五条悟春笋拔节似的生长速度给超了过去。

五条悟从此天天晚上喊腿疼,连带着夏油杰也要遭殃,最后不得不妥协,让大少爷抱着枕头登堂入室。

两个人睡就不会疼了吗?夏油杰问。

五条悟郑重其事,会,但是我会睡得好一些。

夏油杰忍耐,我觉得我的睡眠质量有下降。

五条悟略略吐舌。


28岁的五条悟已经不会生长痛了,

但他还是喜欢偶尔来到这边草地上晒太阳。


“悟?”黑发少年突兀出现在眼前。

五条悟恍惚了一下,还以为回忆中的那个人再次拥有了实体,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钳住对方的手腕,一拉。

黑发少年挺高的鼻梁骨正撞上了五条悟的胸脯,让他的鼻子瞬间又疼又酸,嘴里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隔着衣物也能锻炼得当的胸大肌


啊,真的又是杰啊。这是第几次复活了?

好像——是第七次了吧。

五条悟眨巴眨巴眼,语气十分欢快:“你又来玩啦~杰。”


这一次闪亮登场的黑发少年有着较为青涩的脸庞,是15岁的夏油杰,五条大少爷第一印象的“怪刘海”。

“悟?”黑发少年使劲睁大了眼睛,因为过于用力而瞳孔颤抖着,“这里怎么这么黑。”

“哦,因为我不想被电灯刺伤眼睛。”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里难道不是室外吗?”夏油杰安静地笑了一下,隐藏起不安,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我看不见了。”

五条悟:“…… ”

五条悟飞快地扒拉对方的眼皮检查了一下,猫猫震惊脸:“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就瞎了?”

夏油杰反应平淡,估计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这是他的第七次复活,姑且算是失去了视觉,眼前只有一片虚无。看不见自己什么模样,但只要用手指触摸到高专的制服纽扣,便能得知大略是什么时期的外表。


片刻后,五条悟张开嘴,吊儿郎当地:“小场面。”

夏油杰微妙地抬高了眉毛。

“上次你还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发咒术师不走心地拍拍肩膀,权当是安慰,“问题不大。”

“我觉得大概是再三复活的代价?”夏油杰冷静地分析现状。

“不是再三,是再七。”五条悟纠正他,“Seven Days A Week,杰真厉害。”

“不是Seven Times A Day就行。”夏油杰很淡定,还能顺带着开开玩笑。

调侃不成反被调戏,五条悟秉承的成年人的淡定,干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翻篇再开:“杰,还记得这里吗?”

夏油杰歪头,疑惑地打出了个问号。

“铛铛铛——逃课专用草坪!”五条悟拉着他的手腕走向草丛最茂密的地方,按着少年的肩膀往后一推。

原来是这里。夏油杰恍然大悟,顺着力道,放松了身体往后一倒,被柔软的草地接了个满怀。

久违的植物涩味涌入鼻腔,是春天的气息,只有立春过后才出现的生机勃勃,没头没脑地扑了上来,把夏油杰淹没。

“今天的太阳一定很好吧。”

“是呢~”

“抱歉,我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你的脸。”黑发少年想要笑,嘴角却苦涩地向下坠落。

微凉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脸颊,五条悟轻佻地调笑着:“你在说什么呢,杰~这些都不重要哦。”


“那什么是重要的呢?”

“比如——”五条悟想了想,嘴角不怀好意地一挑,“你的大义?”

夏油杰瞬间面无表情,却还是点了头:“是的,对于一场马拉松来说,有一个被知晓的终点确实很重要。”

“哪怕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白发咒术师短促地笑了下,“那终点前方的深渊。”

“那就用自己填平深渊。”黑发少年用平淡的话语尖锐地指出来:

“你不也是这样吗?”


草叶在寂静中对着阳光伏低做小,和风徐徐吹过来,把它们再度扶起。只有两片黑色的草叶,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形状。


“起风了。”

风吹乱了夏油杰的头发,像一只手亲昵地划过耳畔,细细的絮语着:“你该回去了。”

他深色的眼睛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光彩,“我是不该存在的影子,我有我的去处,你也有你的。”

“走吧,悟。”他温和地说。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他用自己的眼睛仔细地审视了好友片刻,

“再见,杰。”

他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了,哪怕只是一秒的释然,目送着挚友的灵魂从无言的诅咒中解脱出来。


虚空之中咔嚓一声,黑发少年感觉到有什么枷锁从身上脱落,身体万分轻盈,仿佛被阳光穿透了。

夏油杰一半的灵魂逐渐上升,最终消失在湛蓝的天空里,一半的灵魂化作灰烬,散入风中,乘风离去。

他弯起来的嘴角仍带着飘渺的笑意,深色的双眼盯着五条悟,定定地要同他告别。


再见,悟,再见。

虽然我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真心笑起来,

但你曾带给我的比真心更多。

这样就很好。


五条悟拉下黑色眼罩,重新把一双晴空万里的璀璨眼眸藏起来,像往常一样欢快地笑起来:“又是个好天气呢。”


【Nonday】

——如果一个死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复活的把戏,

——还是希望一场永不苏醒的幻梦?


“他还是老样子?”

“嗯。”家入硝子冲着学弟点点头,眼眶下的黑眼圈几乎能沉到鼻尖了。

七海扯松了领带,疲惫地找了把空椅子坐下来:“家入前辈,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大老远地赶来。”医生小姐卷了卷发梢,重新把视线转回病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因为他天生色素浅淡,远远望去几乎能与被褥融为一体,白色的短发蓬乱地散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能苏醒。

灰原熊还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五条前辈,还有多久才会醒过来啊。”


一室空寂。

窗外的天阴沉沉,没有阳光,一层一层的云密密地卷起来,铺开更深的颜色,像窖酒一样酝酿着该落下的雨滴。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五条悟的脸上,心里沉甸甸的。


最强的咒术师被诅咒了。

他能救下所有能救下的人,却无法躲过一次针对他的诅咒。

“是故意的吧。”所有人信誓旦旦,“他那个人,怎么会被区区诅咒所打倒。”


“所以,就是故意的啊。”伊地知哭丧着脸,“五条先生,明明还有很多工作要您去处理…… ”

“伊地知,你先回去休息吧。”硝子说,“等他醒了,我就叫他去处理任务。”

“是、是。”伊地知感激地再三鞠躬,擦了冷汗离开了。


家入硝子目送着伊地知的离开,突然开口:“醒了就别装了。”

没有听到回答,她又在灰原诶诶的震惊声中继续揭穿:“你只有装睡的时候眼睫毛才会颤抖。”

七海捂住额头,满脸写着我就知道。


病床上的五条悟突然睁开了眼睛,含笑着与她对视:“Hi,硝子,好久不见。”他一头白发柔顺地垂下来,耷拉在额角,盖住了一点眼睛。天蓝色的六眼没有遮挡,其中流转的咒力轨迹像是无数条星轨炫动,又很似无机物的冰冷火彩。


“你睡着的时间近日愈长了。”家入硝子久违地点了根烟,语气淡淡,“可别在梦里越陷越深了啊,五条。”

“咳咳咳咳,硝子不是已经戒烟了嘛。”五条悟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大声假咳,“我要去给歌姬告状!”

“她会先泼你茶水的。”硝子翘着嘴角,隔着无限给五条悟的脑门上来了一下,正好打在他早有预料抬起的手掌中,如同一个High Five的庆祝。

庆祝什么呢?

就庆祝五条悟再次战胜自己吧。


“五条前辈,这个诅咒是根据记忆形成梦境吗?”灰原还是很好奇。

“嗯哼~差不多哦!”

“那前辈梦到了什么?”

这次五条悟不回答了,只露出神秘兮兮的笑脸:“A secret makes a man man!”

真正具有成熟男人魅力的七海建人,也只是平静地推了下眼镜,对心中的猜测有了六七分的把握。

但他看着五条悟真实不作伪的笑脸,闭了闭眼睛,没有说出来。


家入硝子靠在窗边,扬起脸,徐徐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气:“被诅咒了就这么开心?”

五条悟弯起眼睛,转开话题避而不谈:“我管它叫Sleeping Beauty。”

“什么? ”

“这个诅咒的名字啦!”

硝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英文单词,意味不明地挑眉,“睡美人?”

“嘿嘿。不觉得很像吗?”白发男人笑眯了眼睛,咧开八颗牙齿的大大笑容。

灰原竖起拇指:“确实,对一般人来说就有一睡不起的危险,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摆脱了它,不愧是五条前辈!”

“…… 总觉得你在内涵我。”五条悟嘀嘀咕咕。

“确实很有你的风格。”硝子小姐揶揄他,“像是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啊什么的。之前是谁说的呢?”

“呀,硝子怎么会知道?”五条悟故作姿态地扭捏着,恢复了以往作兮兮的模样,令人拳头一硬,“不要啦~人家好害羞~”

七海建人忍耐地推了推眼镜:“五条先生,病好了就不要占用医疗资源。”

他换了个坐姿,就是要算账的意思了。

“也许五条先生还记得应该要付我加班费。”他冷声道,“两天前你打了报告,要申请在10月31日那天休息,为此多余的任务分摊到了我和冥小姐这里。”靠谱的成年人拐弯抹角地内涵对方不务正业。

“是啊,那天涉谷有万圣节活动哦。”五条悟托着下巴笑眯眯,“我和可爱的学生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玩呢~”

随着七海的黑脸,他的语气越发柔软飘忽,笑容也灿烂了不少:“七海也一起来玩嘛~”

“不,请恕我郑重拒绝。”


2018年10月31日,涉谷事变。


普通人在“帐”中茫然而无知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就像是信徒在祈祷神灵的救赎:“五条悟在哪里?”

“五条悟在哪里?”

“五条悟在哪里?!”


黑衣的死神悄然降临人世,轻巧地说着“借过”,像一片羽毛一样从人群的头顶踏过去,走入了层层陷阱中。


狱门疆陡然展开了捕猎的爪牙,而白发的咒术师还像鹿一样无辜地同他对视,头颅陷进黑色的孔洞中,任由脑海中的记忆被读取,被衡量。

他的脸颊上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缓缓滑落到嘴边。


“嗨,悟。”穿着袈裟的黑发男人抬起左手打了个招呼。

他长着一张长眉细目的脸,棱角分明,两眼弯出一线弧度,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充分表达了故友重逢的欣喜之情。

这张脸可太令五条悟眼熟了。之前隔三差五能看到这家伙从黄泉回魂,仿佛伊邪那美大神对他青睐有加,七次宽恕他从地狱逃离的过错。


“好久不见。”那人说着,眼神几经变幻,右手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使劲按压着左臂。


“事不过三。”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喃喃,“这都第八次了,你好烦诶,杰。”

“嗯?这是在对我说吗?”那人受宠若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也对,毕竟这是你——”

不能言说的禁忌词语从那张一开一合的薄唇中吐出来:“亲手杀死的挚友——”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五条悟身体向前倾,脚一蹬,在一秒之前,用眼睛跟不上他的速度闪现到男人的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带上了强大的咒力,借着不能停止的惯性冲击,一路撞出十米开外,在地面上按住了黑发男人。

他远离了那个忽然展开的奇怪的眼睛,身体也莫名放松了下来。一直在尖叫的直觉警报器也少许安静了,但依旧紧绷着神经,戒备着已经被无量空处的那几只特级诅咒。


手底下的黑发男人被他掐得直咳嗽,还在试图用熟人的身份套近乎:“咳咳……下手可真重啊,悟。 ”

“啧,你谁啊你。”白发咒术师很不耐烦,“我和你很熟?”

“咦,这是翻脸不认人了吗?好难过…… ”夏油杰的脸摆出一个绝对不会对五条悟作出来的失望表情,虚情假意道,“我是夏油杰啊。”

“你是个屁!”五条悟干脆利落地掐着脖子再往地上连砸三四下,地板都被砸出了蛛网纹,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狠戾地不可思议。

黑发男人似乎是被砸晕了,一时说不出更多会惹人厌恶的话来。

“哈,还挺顽强。”五条悟挑起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指尖摩挲着额头上不规则的缝合线,鼻子一皱,非常嫌弃:“丑死了啊这玩意儿。”

六眼敏锐地察觉到不正常的咒力流动走向,干脆伸手抽掉缝合线,拍飞脑壳,随后露出来的内容物令五条悟大为吃惊:“这次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点什么吗?!”

天蓝色的六眼微微颤抖起来,白发咒术师眯起眼睛:“大脑长牙齿,好恶心呕。”


垂在身侧的左手抽动了一下,右手忽然暴起按住了它。

然而有庞大的沙漠蠕虫一样狰狞的咒灵突然显现,冲着五条悟撞过去,给主人争取回动作自由。

“就这?”五条悟站在不远处不屑地抬起眼睛,毫发无伤。

与其说白发男人是被撞开的,倒不如说他是主动跳开的,表现出无下限术式对攻击节奏的熟稔程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黑发男人,举起一根手指非常随意地祓除了咒灵。


脑壳被捡起来归回原处,男人阴恻恻地笑了:“即使替换了大脑,身体还残留着情绪的亡骸吗?”

他半是吃惊半是讽刺着:“真有你的啊,夏油杰。”

五条悟与有荣焉,双手往后一背:“是啊,我俩可好了,有你个妖魔鬼怪什么事。”


“哼,要不是你暂时逃脱了狱门疆的捕捉。”恶意的视线如同粘稠的沥青,从头到脚裹着五条悟,黑发男人冷冷地笑着,“从你亲手把钥匙毁去的那一刻起,狱门疆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但现在狱门疆对我不起作用啦,真是遗憾。”白发咒术师面无表情,举起双手做出了术式的前置手势。

与此同时,黑发男人的脸色一变,深色的眼眸出神地凝视着对方,怀念之意一转而过。

“这是…… 最后一次了。”夏油杰的嘴唇努力一张一合,嘶哑地传达着讯息,“悟,做你想做的吧。”

你的选择是有意义的。


于是,五条悟垂下眼睛,雪白的睫毛像羽翼一样颤动着,左手燃起了蓝色的火焰:“术式顺转——苍”

右手烧起了暗红色的光芒:“术式逆转——赫”

两手一合,额发都被咒力的狂风压抑得四处飞舞,紫色的闪电脱离手指,冲着黑发男人呼啸而去,将最后徘徊于世上的亡魂碾碎。


夏油杰笑着,展开了双臂,像是在拥抱太阳。


五条悟放下手,呆呆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尊和周围人毫无区别的白色石膏像,半晌,才忽然蹦哒着伸个懒腰,揉了揉僵硬的脸:“哟西!收工!收工!”

未被遮蔽的六眼像是两颗蓝色宝石,是天与海的一线交际之处才能采撷到的颜色,天空倒映着平静的海面,海面反射了晴朗的天空,大自然把二者揉为浑然一体的景色。

所有见到的人都会感叹,是个好天气呢。


万里无云的晴天是不会下雨的。


好歹没有造成东京大逃亡那样的惨烈结果,涉谷事变姑且还算圆满解决。

累到极致的家入硝子说要去shopping一下,但得五条买单。

死里逃生的学生们说想看烟火大会吃大餐,还是老师买单。

五条悟想了想,左手握拳往右手心一砸,兴致勃勃:“这样吧,我们把天元老头点了当烟火放怎么样?”

“怎么点啊,”熊猫认真地问,“那个天元大人是蜡烛吗?”

“鲣鱼干。”

禅院真希拿咒具敲他的头反驳:“不,悟说过那是树吧。”

“是树吗?”虎杖悠仁问,“为什么要叫一棵树为’大人’?”

“像太阳公公那样的尊称吧。”伏黑惠心不在焉地回答,回神后,只见所有人都用欣慰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还在说太阳公公——!

伏黑惠:“?”


“真希说得没错,是一棵长了蛀虫的树。”五条悟摊了摊手,“我倒是觉得某人的话很对,腐烂的枝条不修剪,只会残害幼苗。”

“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他抑扬顿挫地感叹,用那种很戏剧性的腔调,“但这就是园丁的意义所在啊!”

“我可爱的学生们!安心吧!在Great Teacher Gojo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你们这些幼苗一定能健康茁壮地成材!”

他拉着眼罩露出一只眼睛,竖起拇指。

“啊,是吗,好的,好的。”钉崎野蔷薇已经学会了用敷衍的点头糊弄老师,真希干脆在老师说怪话的时候,完全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我觉得,悟才是那个摧残学生的暴风雨吧。”熊猫用爪子挠了挠脸颊,说出了大实话。

“鲑鱼鲑鱼!”狗卷棘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五条悟人高腿长,假装听不见学生低海拔的小声逼逼,风轻云淡地抬头看天,然后得意地嘿嘿一笑。

真是太好了,美梦成真。

夏油杰再也不会复活了。


往后的日子真是普通。

祓除祓除诅咒,教育教育学生。

五条悟在高专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春去秋来,五条悟送走了所有人。

他活成了另一棵顶天立地的树,支撑着咒术界。


人们用曾经谈起天元结界的语气谈起六眼巡查,而后者在传说中被描述成无所不在的视线。


“电子监控眼那种?”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咒术师恍然大悟,“哇,好厉害!”

“难道不是中央主脑那种吗?”另一个反驳。

“这么高科技的啊!”


窗的情报一再出错,就会被五条老师亲自发出警告,亲切地责备:“你们是笨蛋吗?”

“诶,诶,”辅助监督官喃喃自语,“为什么?”

“这一看就知道啦。”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五条悟懒洋洋地回答,“这种低级的错误连伊地知都不会犯哦!”


“说起来,伊地知是谁?”


五条悟顿了顿,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着。

还好,他都还记得。


【Odday】

“情况就是以上这些…… ”伊地知战战兢兢地弯腰,低三下四地请示,“五条先生,您…… ”

五条悟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口气轻浮而跳脱:“帮我个忙吧,伊地知。”

虽然说着帮忙,但言语之间全是“不帮忙就走着瞧”之类无言的威胁之意,伊地知额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他按压着恍惚中有痛感的胃部,呜咽一声:“请、请说——”

五条悟绑着白色绷带的脸转向了这位辅助监督,和蔼可亲地告知他:“忧太那边的任务,接下来一律给我安排到国外去。这么点小事,能做到吧?”

还以为要用不科学的文件山文件海淹没自己,伊地知竟然还有点感动:“是!那我就先去车里等您了。”


“啊,五条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吗?”乙骨忧太紧接着来到了老师面前。他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习惯于灵魂上的另一半骤然离去。

“嗯?没有哦!”五条悟回过神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黑发少年。


在解咒里香后,他时常炸刺的咒力也柔顺下来,本人不再被视为不定时炸弹——连死刑缓刑都被上层取消了。

除了庇护他的最强咒术师,乙骨忧太似乎已经不存在被人另眼相待的价值。


但在五条悟的眼中,他一身黑色的高专制服,乖乖牌的好学生的气场,实际上都不过是一层伪装似的蛹壳。

也许都用不了一年,在深不可测的咒力支持下,忧太就能破茧而出,重新穿上白色制服——顺带一提这个穿白更加显眼的缺德建议者就是五条老师本人。

都是问题儿童,何苦互相迫害呢!


“接下来有一些难度加倍的任务要给你哦,忧太。”他一如既往地摆着笑脸,轻轻拍拍少年的头顶,“和同伴们一起加油吧!”

“哦对,这个先给你。”他飞出一张卡丢到乙骨忧太的手里。

“诶?!我、我的学生证? ”黑发少年慌慌忙忙地接住,神情复杂,缓缓摩挲了一下卡片上自己的照片,“是在小学事件里丢的那张啊…… ”

“学生证要收好哦。”五条悟调侃他,“不然下次被高专结界识别成敌人可就麻烦啦!”

黑发学生慌了:“诶诶?学生证还有这个功能吗?”

“开玩笑的~”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这几天进进出出不也没问题吗?”

乙骨忧太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说起来,您是在哪里捡到的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实在是太匆忙了,战斗场面也很混乱…… 我…… ”

“这个啊,是我朋友捡到的。”五条悟说,语气波澜不惊,“唯一的一个。”

他用了现在时态,乙骨没有多想,只感激地道谢:“谢谢您的朋友君!”

五条悟等了等,抬起眉毛:“没了?”

“没……什么没了?”乙骨忧太茫然,“我要准备点什么东西回礼吗?”

五条老师无辜地笑起来:“那倒不用,这人可麻烦了,连喜久福不喜欢吃。”

“这、这样…… ”少年心想,喜欢喜久福的是老师您吧,稍稍鞠躬,柔软而坚定地说,“接下来,不管是什么任务,我都会努力完成的。”

“别着急,也许只是让你去找把钥匙呢?”

“是!”

“去国外也没关系?”

“没关系!”

“这么有干劲啊,忧太。那么,加油,”白发男人背对着学生挥手告别,“我很看好你们哦。”


隐约的苦涩从六眼收集到的咒力信息里蔓延开来,加速的心跳好似提醒着他什么,冰冷的阳光像是带有恶意的窥视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一恍惚,世界又那么正常而温情。

不过是个,适合与故人相见的春暖艳阳天。


生活就是苦啊,苦得人舌头发麻,舌下系针,扎得一颗心鲜血淋漓。

“所以得吃点甜的。”

他一抬脚,上了校门口伊地知的车,颐指气使:“去竹下路步行街,我要吃可丽饼。”

伊地知一惊:“诶?!可是任务…… ”

“伊、地、知,刚才我说什么?”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沉重压力,可怜的辅助监督像是被巨大的凶兽盯上了一般,冷汗涔涔,连忙低头改口:“是、是!我知道了!”

他卑微地在手机上改了终点,顺着自动导航规划的路线往新宿的方向开去。

路上很平稳,没有颠簸。五条悟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很正常,咒术师是很难得有假期的。

特别是五条悟,最强咒术师,新干线常客,随时都能接到紧急任务,因此很少有睡眠,日常把咖啡或者浓茶当水喝,仗着自己有反转术式修复大脑,于是原本很少把睡眠加入日程中。

他偶尔也有跌落梦境的时候,在里头不断重温三年青春十年事业。


仿佛在看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还是大特效呢!

白发咒术师还能给写个点评什么的。

就比如这样:

电影梗概:夏油杰死了很多次,也复活了很多次。

第一次他们相顾无言,第二次他们互相道歉,第三次他们互诉衷肠。

第四次的时候,五条悟觉得自己哭着表白的样子好蠢,丢脸得把人送走;

第五次夏油杰又冒了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第六次…… 第七次…… 


评价:给个五星请导演吃喜久福吧。


他自娱自乐地想,反正这下是真的在休长假啦,可以再刷几遍。

苍天之瞳悠然地凝视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狱门疆里无岁月。

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幻梦而已。


那就允许自己再想一会儿你。

三遍,三十遍,三百遍。

“又见到你啦,杰。”





tips:是一个套娃的故事,五在狱门疆里做梦,梦到一个比较美好的if线,然后在if线里他遇到了折腾人的七天诅咒,高专故事出现得更早象征着他逐步沉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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